练裙葛帔泉石间

所思在远道。

六月

【转档】
 


二陆/妄议历史人物/中原很好,江南也很好/有鹤


他一直向南走,穿过森林和湖泊,渡过纵横交错的河流,一直走,走入一片六月湿润的死寂。


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,又在人们的赞扬声中长大,按理说应是一枚春阳,但他却甘于站在兄长的光明背后,如同一朵平和且安稳的云。就像他的名字。晋帝灭吴的那一年,他十九岁,既父亲之后,又失了两位哥哥,虽不能说是国破家亡,父兄却也是为故国鞠躬尽瘁而死。陆云是相信命数的人,很难说他的命运不是从那时就写好了的。

当黄色的蝴蝶在建康城里翩翩飞舞的时候,兄长带他回到故乡的瓦砾之下。退居于安宁之中的古代都城有着青砖的冷素和绿苔的淡然。这与建康是不太一样的,建康的街上笼罩着太多崭新的哀愁。

他每日赶着黎明读书,看那清清浅浅的光一点点明亮起来,照在磨滑了的竹简上,也从门缝里吹进来一束莹莹的灰尘,在六月。这样的日子过的有多快,是他北上之后才意识到的。他们明白的太迟,受的苦难也太多,以至于一双灵巧的笔杆怎样也顶不住经年的风雪。况且北方的雪也并不是太阳般洁白的。至少南人都是这样认为的。

可他十年寒窗是为了什么?终究不过是建功立业,以求能在那浓缩成一瓶冷漠的史册里注入自己的颜色。因而他的衣袖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洛阳的沙尘;他的鞋子也磨去了原本的颜色。他匍匐在北方的黄土上,额头抵着华美的织物。可是眼睫背后的幽深里,他仍时时忍不住爆发出一阵仓皇的大笑。笑北人的丑态,笑南人的丑态,笑那不合时宜,也笑那惊天动地。

什么事这样可笑呢?陆机曾问他。那时他们坐在江南的柳树底下,看水中一只身上落满了苇絮的鹤。多么高贵的鹤啊,他说,可是现在却毛茸茸的像一只雏鸟,这样的姿态,对于一只鹤来说,该有多可笑呀!那时陆机还时常为他这个笑症满心忧虑,但是后来,不知怎的,也就不再过问了。他想也许是兄长也得了这病,却在他面前隐忍不发。江南的阳光也像是雨水,湿润到能在水中荡起涟漪。那个寂静的初夏里,唯有他停不下来的大笑声翻动着人间的云雾。

洛阳是神仙住的地方呀,没去过洛阳的人都这么说。洛阳是闪闪发光的钻石呀,从洛阳回来的人这么说。洛阳是至高无上的荣耀,出生在洛阳的人这样说。洛阳没有一滴水,客居洛阳的人这样说。那洛阳的牡丹,又是用什么琼浆玉液浇灌而成的呢?陆云闻言大笑不止。牡丹……牡丹……他气喘吁吁地说,君怎看不出那牡丹鲜血一样明艳?

胡说!赏牡丹的公子斥责到,你一个亡国的吴人,又怎懂得牡丹的雍容?陆云只好矮下身子,说自己不懂得牡丹,更不懂得洛阳。他低垂着眉目任人玩弄于字里行间,任由轻蔑和嘲讽踢打着他的白衣。

可是兄长偏偏要说:阁下的眼睛可还好使?阁下的舌头莫不是乱了套?喝黄河水长大的人,怎的说起话来都跟黄河水一样了!

陆云偷偷地笑,又偷偷地害怕。他知道这朝堂内外没人能说得过自己的兄长,却也知道没人会傻到拎着一张嘴去打击这个自视甚高的南人。洛阳是一个轰鸣的漩涡,一个不注意,便把单薄的船只吸入最深的海底。海底有什么呢?不过是一间囚室,一杯酒。说来奇怪,当浓浊的光线从牢狱门口泻进来时,他竟然看到了和少时一模一样的晶莹光束。

洛阳像一朵花,慢慢凋零在他脚下。他跨出洒满了金粉的花心,去追一只黄蝴蝶。兄长站得笔直,像华亭的鹤。那时仍是六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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